孟夏已至,哺育过我的洣水河又进入汛期了。每年都是如此,田土里的庄稼都要提前搭埂疏沟,才可以将庄稼的损失降至最低。然而,变化的永远是那些人和事。说实话,离开故乡二十多年,物是人非已成为常态。熟悉的故乡人、熟悉的故乡事,如溪流流入我的记忆深处,构成了一道远去的风景。
1992年,我正在教室里上课,大姑父过来叫我,说二姑父过世了。回到家,父亲叫我写一篇祭文。写啥呢?眼前晃过很多场景。记得二姑父在世时,每年农耕他都会赶着牛过来帮我家犁田,几亩地犁完才回自己家。那时候村里没有桥,他要多绕十里地才到我家。有一次,我看见他头戴漏缝的斗笠,身披白色塑料纸。因为雨水很大,他摘下斗笠时,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滴落在胸口。然而,他给我印象,除了憨厚老实,话不多,就是批评太直接了。在我猴性来时,他总要嘀咕几句批评我。所以,我曾有一段时间不太喜欢他。直到听闻他去世的消息,我怅然若失。尤其是看着二姑妈哭得死出活来,我都在担心她以后怎么办。
父亲有一个姐姐,两个妹妹,最小的妹妹送他人抱养。1958年端午节那天,做了几十年私塾先生的爷爷因胃病过世。随后,奶奶、太爷相继去世。当时,大姑嫁到本村陈家不久。所以,父亲12岁成了孤儿后,和二妹妹去了石井村的舅舅家过日子。在感情上,兄妹俩可以说是相依为命。不过,父亲吃苦更多,除了在他舅舅家、姑姑家过了几年好日子,其他时间都是在深山里头搞副业,都是木材重活。少年时期干着大人的事,换句话说就是自谋生路了。
也就不难理解,为什么二姑、二姑父每年努力帮我们农耕了。再到后来,二姑的大女儿、女婿也来过我家干农活。
我父母结婚可谓白手起家。从黑黝黝的百年老宅到自己盖新房,期间吃过太多苦头。家穷人就不起眼啊。还好,父亲的姐妹之间都在相互支持,也让我的童年变得有温度。
茶冲、套鸡塘……这些离家十多里地山坳,需要翻山越岭才可以到的,好几处都是陡峭的山坡。农忙去那里犁田、插秧、收割,都要凌晨早起,带饭进山,到中午已是冷菜凉饭了。
相对秋收,我最怕夏天的双抢,热得汗水淋漓,还容易饿。饿了的时候,就去山脚下扒开泥巴围拢一个小湖,清泉水瞬间溢满,趴着喝它几口,算是填饱肚子。如果感觉天气太热,就找个风口的位置选一棵树坐下,享受林荫和微风。可是,风也是热的,不如用沟里的水洗一把脸来得清凉。中午的太阳太热了,我们就趁着下午天气变得凉快的时候回去。我挑起两箩筐的谷子到达山顶,再下山到谷底,和父亲扛抬打谷机。因为路途远,我们回到家常常是晚上七点了。
我想,还是梦想催发了我们姐弟三的成长。姐姐付出八年打工时光,每一分钱都花在家里头,我和我哥的学费主要源于她。直到我哥大学毕业,可以扶持我了,她才选择嫁人。父亲说,我姐嫁出去的时候,自己没留啥私房钱。
后来,我也上了大学,父亲送我到县里的火车站。中间转了好几趟车,才在鹰潭上了北京到厦门的特快火车。那年,刚忙完双抢,来不及剃须理发,一身皮肤黝黑,拎着姐姐外出打工时的一个黄皮箱子,塞几件衣服,带上录取通知书就来福建了。我还记得,担心路上不安全,姐姐把7000元现金缝补在我内裤里。父亲再三交代:一路上,你要紧盯着自己的下身,到学校后再取出来。当时是8月底,天气还是很热的,所以,钱拿出来时已有一股尿骚味。
大学毕业工作后,家境变得越来越好了。但是,当自己长大后,父辈都变老了。
2008年,那一年春节霜冻,回家的路非常难走。当心打滑,车轮子都得绕一圈铁链子。回到家,我先去见了正在生病的外婆,枯瘦,说话的声音沉闷,嘀咕着,叫我在外面工作要好好照顾自己。过完春节,我回到了福建。再两个月后,她这个苦命人不幸离开了人世。表妹当时给我发信息说内心非常难过,我带着悲痛给她回信息:我们这个年纪要开始习惯“送别”了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,内心有那么一丝丝隐忧,果不其然,同年9月21日,母亲在我们眼前离开人间。她离开时,眼睛直看着我们,是满心的不舍,也是命运面前的无限委屈。一瞬间凝滞了她一辈子的苦痛,渗入我心,眼前天昏地暗。母亲有近三十年的病痛史。她所受的苦,我一清二楚。所以,在成长中,我更加注重亲情。
2010年,大姑父过世,三姑父、二姨父随后也走了。2018年11月8日傍晚,我正在海沧区的温德姆酒店吃自助餐,接到姐姐打来电话,手机没拿稳掉落摔碎了屏幕,捡起来再仔细听时,听到姐姐重复说“大姑刚过世,你快回来”。想着大姑一辈子的风雨一生,对我们无数的好,我潸然泪下,当即请假回乡,送她最后一程。
火车哐当哐当的声音就像一丝丝乡愁不停地浮现在脑海,回之心切难以入眠。第二天一早到了株洲,再和姐姐雇了一辆车直奔茶陵。
故乡还是流行土葬。送大姑那天,天下着蒙蒙细雨,我想着,这老天爷也挺通人性的。抬棺材上山时,我用肩膀扛搭,在最后时刻好好送下她。墓地位置是在山腰位置,是经风水先生提前选好的。我想,勤劳一世的大姑从此可以好好休息了,以后回来看她,就来这里和她说说话吧。不然,再再后来,经过多年以后,我又在哪里?
在大姑去世后,我曾梦见她突然从床上坐起来,哭着哭着说不出来话来,感觉很委屈。再后来,我听说她去世之前很想回娘家一趟,没有去成终为遗憾。我常为此难过。所以,2020年春节我回了老家,选择在除夕那天,拎着祭祀品给她扫墓。一番祭拜之后,坐在她的坟前,给她讲着过去的一幕幕:种的绿油油庄稼,炒的香味可口的花生、黄豆,做的糍粑、油饺,甜甜的西瓜和冰棒,酿的水酒和磨的豆腐,还有几亩水田……讲着讲着,眼前都是大姑的影子。
人到中年,一路不断送别的苦痛,或许就是亲情的归宿吧。眼前要做的,就是珍惜当下,希望N年后不再留遗憾。
前段时间,春发邮寄了两斤茶叶过来,他是我数年才见一面的儿时玩伴。茶叶是老家深山老林里产的绿茶。他跟我说,谁谁终于结婚了。可我听到其他人给我的消息是,谁谁年纪很大了,谁谁已离开人世了。恍然间,那故乡的面貌越来越稀微了,故乡那些在这二十多年长大的孩子,和我之间,即使相逢也是终不识啊。
聚散终有时,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。一路相聚,一路目送。还是听听老歌吧,老歌是打开青春的钥匙,也是回望故乡的一扇窗,有亲情、有温度。
作者:彭建文,笔名潇湘烟雨客,海沧区作家协会副主席,海沧区政协委员,主笔《海沧故事》、《海沧之旅》等丛书,在核心报刊发表数十篇诗歌散文作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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